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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章 初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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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聲鷹唳盤桓在上空。

“是、是乾北軍!”

“是霍驚弦!——”

在這片土地的人都知道, 天上這只灰白色的海東青一現,往往伴隨著乾北軍主將霍驚弦的現身。

“拿下——”

一聲令下,紛至沓來的鐵蹄如雷動。

流匪們圍攻王府侍衛的氣勢在面對強馬精兵的乾北軍時, 瞬間就分崩離析。

乾北軍在通州,威名不散。

流匪們皆摸不著頭腦, 好不容易劫上一單卻惹到了這尊大神。

“給我追!一個也別放過!”關律的聲音最為響亮,局勢反轉之後,他上串下跳跑得最快,被他抓到的流匪們都痛哭求饒, 場面一時混亂。

池虞所有飛走的意識都在這個時候回籠。

她慢慢擡頭, 擡起一雙被淚水洗得濕漉漉的眼睛,看清了面前的人。

年輕的將軍騎在馬上, 身著絳紫色緙絲袍, 額頭帶著一條銀紫色纏絲的護額, 頭發高高束在腦後, 被風吹開, 仿佛是精心勾勒出的千絲萬縷墨絲。

龍章 鳳姿, 湛然若神。

正如大月幾人說的,霍世子有一副極好看的皮囊。

霍驚弦目光順勢在她身上梭巡一周後最後落在她哭得臟兮兮的臉上, 眉峰小幅度地顰起。

池虞傻了一樣盯著他這張好看的臉, 自然也就沒有看漏他的小動作。

隨之心仿佛被一塊重石嗙地一下砸了個粉碎。

他、他這是在嫌棄?

池虞感覺到風吹的臉涼嗖嗖,自己剛剛哭的稀裏嘩啦定然滿臉淚痕,十分不堪入目。

她又急又氣,連連擡手用袖子大力擦了擦, 完畢才惱羞成怒地擡頭問他:“你怎麽才來啊!”

她落到這個田地, 理應是因為他沒有及時來救的緣故!

沒錯,現在她再狼狽再醜都怪他, 他居然敢嫌棄……

池虞給自己建立起了強大的信心,勇敢地再次直視於他。

霍驚弦一夾馬腹,翻星擡起蹄子就朝著她沖來。

池虞固然知道自己剛剛語氣有那麽一點點惡劣。

可怎麽也沒料到霍驚弦一言不發就縱馬上前,鐵蹄落地的聲音仿佛悶雷在耳邊炸響。

池虞下意識覺得,完了,他該不會是一言不合就殺人滅口的那種冷血將軍吧?

“救——”

‘命’字還在喉嚨裏轉,下一瞬她腰間一緊,天翻地轉,心臟都險些跳了出去。

回過神時,卻發現自己穩穩當當、毫發無傷坐在了霍驚弦身前。

“霍、驚、弦!”

“對不起,我來遲了。”

兩道聲音撞在了一起,女聲嬌憨,男聲清冽,竟意外的和諧。

“嗯?”霍驚弦不知道自己哪裏錯了,可是也聽出她這連名帶姓的叫喚是因為心底火氣不小。

他的聲音就仿佛清泉潺潺,又像清風拂過松林,形容不出的音色,聽得池虞頭皮發麻,但並不是因為不喜歡。

反而是覺得像是被一只小爪子在心口撓了一下,毛毛的、癢癢的。

“我、我在地上滾過,我身上有灰塵,你不該抱我上馬的。”池虞聲音低下去,不覆剛剛的氣惱,只有熱氣一直從臉頰蔓延到耳尖。

不但是因為他近在耳畔的嗓音,還有他的手停留在她的腰間未移開。

真不知道是忘記了還是故意的!

霍驚弦個子高,兩人同時坐著,他依然是可以輕而易舉地俯視池虞的頭頂,自然註意到她從雲鬢烏絲裏露出的耳朵發了紅,像是上好的胭脂染在了白雪上。

“這又有何懼,我也三日未洗。”聲音落於池虞頭頂,似是在寬慰她,又好像在炫耀。

池虞的身子卻頓時肉眼可見地頓住了,連頭頂的發絲都仿佛僵住。

三日未洗?

她哪怕奔波趕路,也盡可能每日擦洗保持整潔,不敢想象居然有人三日不洗,還直言不諱。

而這個人還是她自己選定要嫁的夫君。

生來愛潔又精致講究的池三小姐驚呆了。

見她輕易當了真,霍驚弦忍不住發笑。

感受到後背的微微顫動,聽見低低笑聲傳來,池虞僵硬當場的表情才重新活絡過來,不敢置信地微微擡起腦袋,“你騙我?!”

“我都未嫌棄你,你倒先嫌棄我。”

“我沒有……”池虞連忙辯解,想了想又很介意道:“……但是,三天是真的不行。”

祖母說了,這新婚夫婦互不了解,若有什麽矛盾和意見不合的時候,藏著憋著,以後關系受到沖擊的時候就會容易轟然倒塌。

應當及時提出,互相引以為戒才是。

“是。”霍驚弦悶笑答應,“最多兩日。”

池虞心裏吶喊兩天也不行!

她激動之下,腦袋就一個後仰撞到霍驚弦的前胸,咚得一下,嚇了她一跳。

霍驚弦底下頭,正要詢問她撞疼沒就瞥見她額頭上擦紅了一塊。

之前沒看清,還以為是泥汙,現在仔細看原來是一道血痕,定然是她剛剛逃跑時候摔哪裏弄傷的。

“對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池虞擡手揉了揉後腦勺,要不是他衣服透著熱度,她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偷偷在袍子下藏了盔甲了,怎麽能跟撞石頭上了一樣。

然而雞蛋去撞石頭,雞蛋碎了,那也得給石頭倒了個欠。

誰讓是她先動的手。

霍驚弦沒覺得自己哪裏疼,“無事。”

他為那道刺眼的傷口忽然覺得不快。

就好像他期待已久的一件寶刀忽然給人砸了一個豁口一樣。

池虞聽他語氣淡淡,有些不知所措,後腦勺往後抵住他的胸口,“世子,你不高興了麽?……咦,難道堂堂大將軍也會和小女子計較嗎?”

前半句是小心,後半句又是激將又是戴高帽。

霍驚弦覺得她的心思也太過好猜了,與他印象中心有玲瓏、話有千秋的燕都貴女大相徑庭。

“我母親說你賢良淑德、澧蘭沅芷,我瞧不盡然。”霍驚弦似是在搖頭,身子微有晃動。

池虞:!!!

“世子是覺得我舉止粗魯,面容不堪?”池虞飛快地眨了幾下眼,將那迅速湧上來的霧氣摒棄。

“是依姣作媚。”

池虞楞了一瞬。

霍驚弦居然說她,仗著自己美貌,任意撒嬌胡鬧?

然而,重點是在美貌還是在撒嬌胡鬧上?!

池虞腦裏又在兩方拉鋸對戰,霍驚弦的手指就在此時輕輕落在他在意良久的地方。

剛一碰到那傷口,她的臉就皺了起來,輕輕嘶了一聲。

痛苦的模樣仿佛是被人刺了一刀似的。

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懷裏這個,不是什麽吃苦耐勞的士兵,而是一個身嬌體弱卻從此要與他共赴這風雨的妻子。

她真得很小,骨架瘦弱,聲音也輕微,在他懷中像還沒學會飛翔的雛鳥,需要人給她遮風避雨,也需要他細心保護。

不久前,險些就在他的地盤讓她遭了險。

他的眼睛掠過前方,在人群中看見上躥下跳的關律,微微瞇了一下。

“我受傷了?我頭上受傷了?”池虞後知後覺,若不是霍驚弦碰了這一下,她還發現不了自己頭上有傷。

“傷口很淺,不妨事。”霍驚弦穿過她的腰握住前面的韁繩,對左右吩咐道:”讓他們把這些流匪都帶到沙城來,讓城守自行處決。”

“是,將軍。”

“我、我們不等關律嗎?”

“不等。”霍驚弦又把池虞的兜帽蓋回她的頭。

翻星如離弦的箭飛奔而出,瞬時就將身後的纏鬥聲拋之腦後。

風刮過樹林,簌簌如滔聲。

兩邊的枝椏樹影飛快往後倒去,池虞的眼睛應接不暇。

忽然一片冰涼印在她額頭上。

“等等。”

霍驚弦及時勒住馬,“怎麽了?”

池虞興致勃勃,兩手展開去接天上飄落的冰涼,“世子,看!好像下雪了!——”

霍驚弦垂目,看見她的手心落下一片六瓣冰晶。

通州的初雪適時而落。

就好像她,蹁躚而至。

皆是這天地間最動人心魂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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